女人的头发

文/波西米亚 下放农村的第五年，我遇见了一位漂亮女生。她刚高中毕业就下放到了我们大队。当时我在大队宣传队担任小提琴手，她是领舞和独唱。在我眼里，她不仅舞跳的好，歌唱的好，而且还很资产阶级。 例如，在那个人们的衣着普遍颜色灰暗 ，款式单一 的灰蚂蚁年代，一件灰旧衣服，往往会穿好几天 ，甚至半个月 一个月都不换 。而她呢 ，衣着却总是光鲜亮丽。今天以红色为主调。过两天就是天蓝色的。再两天又是鹅黄色的。。。。衣服的款式也是多种多样 ，什么列宁装 ，茄克装，学生装，布拉吉 。。。。还有各种各样的 长短毛衫 以及各种各样的长短裙 。。。。似乎是只要那个年代能搜索到的颜色和款式 ，在她那里都能找到 。很显然 ，为了这些 ，她和她的家人 一定是绞尽了脑汁 ，费尽了心思！ 也许因为从小家庭条件优越，她的性格也是既热情友善又特立独行 。对那些对她的衣着服饰 指指点点的人 从不理睬。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。虽然她知道人们对她的服饰穿戴议论纷纷 ，但她在我面前从未表示过 对这些人的不满或是怨恨 ，这让她在我的心目中大大加分 。 我的小提琴技巧虽不算高，但自认为需要揉弦的部分，我总能把它揉得结结实实 ，如怨如慕 ，如泣如诉。尤其像三套车，黑眼睛的少女 ，茫茫大草原，田野静悄悄，你从前是这样，红莓花儿开等等 这样的外国歌曲。我总是想把它们拉到余音绕梁的效果 ，以便打动某人的芳心。在那到处都是大海航行靠舵手，说打就打，说干就干的激杠杠的革命歌声中，忽然飘来一首抒情的，甚至有些悲伤的歌，她也一下子就乱了方寸 ！此曲只应天上有，人 间能得几回闻 ！她的惊喜毫不掩饰，直接对我说:天哪！ 阿应，你的歌拉的真好！我真的好喜欢 ！后来我才知道 ，她的好喜欢 ，不仅仅是歌还包含一个人 。从那以后 ，只要一有机会我俩私下在一起，她就会说，阿应，拉一首苏联歌吧。。。。 有一次她回合肥。许多天后，她给我来了一封信:亲爱的阿应你好！(此处略去40行)我准备于x月ⅹ日x时从合肥乘车，大约x时抵达Xⅹ车站。届时想你能来接我， 如果实在脱不开身，我也不会怪你。但我还是想你能来。。。。 那天的情景 ，至今历历在目 。列车到站后，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的就是她！一个18岁的女孩 ，五官清秀 ，肤色白皙 ，身材苗条， 米黄色的上衣，浅红色的裤子，一双白色的帆布鞋。一眼望去 ，真是天生丽质 ，仙姿玉貌啊 ！我心一阵激动 ，忙不迭地向她挥手 。她先是焦灼地在人群中搜寻，看到我后 ，眉头顿开 ， 心花怒放 ， 情不自禁地向我奔了过来 ，咫尺之遥 ，突然停住，喘着气 说:阿应，我真怕你不来呢 ！我回她:怎能不来 ！美人相伴，求之不得 ！她咯咯咯 地笑了起来 。 到了她的住地(大队广播站)她拿出一大包点心非让我收下。她在家是老小 ，父母疼爱有加 ，每次返乡 ，父母都会在她的包里塞上许许多多好吃的东东 ，什么米花糖啦，巧克力啦， 饼干啦，方片糕啦，麻饼啦，瓜子啦，等等等等，她为人又热情大方，只要有人去她那做客 ，她首先就会抓把瓜子给你 。我记得她对我的喜欢 就是从往我口袋里塞饼干开始的 。到住地稍稍休整一下 ，她就到大队食堂去打水洗头，她说路上真脏呀！头发灰蒙蒙的。我想给她帮忙，她说不用，她很享受一个人洗头的感觉，她先是把头发散开，而后浸在水里，待头发全部浸湿了后，再打香皂。她说，我喜欢香皂的清香，还喜欢双手揉搓头发时的那种沙沙的声响。。。。她把头发洗了一遍又一遍，足足有四五遍吧 。然后用干毛巾仔细地揉搓沥干。然后是对着镜子 梳头，也是一遍又一遍，头梳好，又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看了老半天 。 然后开始扎辫子。扎好两条辫子后，又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看了老半天 ，然后问我好看不好看？我仔细端详了一番 ，回道:绝对！绝佳！美不胜收 ！妙不可言 ！她推我一把 ，嗔道:少来！ 然后又散开两条辫子，扎成一条辫子，又是左左右 右看了老半天 ，然后问我好看不好看？我又非常认真地看了一番 ，心中暗想 :这家伙皮白肉嫩 ，两目传情 ，确实不丑 ！嘴上回道:你---眉清目秀 ，唇红齿白 ！身材苗条， 秀发飘飘 ，人见不走，鸟见不飞 ！这回她没有推我，只是脸稍稍泛红 ，很高兴的样子 。然后她又把辫子散开，对着镜子左顾右盼 了好一阵 ，问，就这样散开，好看不好看？我忽然有些不耐烦了，回她:光头最好看！她先是一愣，然后卟嗤一声笑了起来:你让我光头，还不如让我死了呢！我说，有那么严重吗？她说，当然严重！我说，1966年我看见满大街的红卫兵给那些爱打扮的做着各种头型的 女人剃光头，剃阴阳头，女人有挣扎的，有不挣扎的。有逃跑的，有不逃跑的。有哭的有不哭的。难道她们都会去寻死上吊吗？她说，你不是女人，所以你不懂，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，女人对自己外貌的在意程度 ，可能是你们男人的1000倍1万倍 ！在女人被按住，头发被剃光的那一刻，她真的会想死。她说她三岁就非常喜欢照镜子 ，四岁就嚷着要妈妈给她买新衣服 花衣服 ，五岁就开始给自己的头发别蝴蝶结 。。。。她接着又说，1966年她也亲眼目睹了红卫兵剪女人头的事，她那时还小，吓得赶紧跑回家问妈妈:长大以后红卫兵也会剪我的头吗？妈妈说，不会的。红卫兵剪的都是资产阶级小姐的头，你会成为资产阶级小姐吗？(她的父母都是老革命，虽然言行不一定 一致 ，但说起话来 往往还是会很革命) 听到这里，我笑了，说:你其实很资产阶级呢。。。。她也笑了，说:如果这就是资产阶级，我宁愿做资产阶级。。。。 她在1976年去北京上大学 ，大学毕业后分在北京的一个机关工作 ，后来嫁给了一个有钱 有地位的 红二代 ，真的成了资产阶级 。而我和她的初恋 ，也在1976年无疾而终 。